自由（朋友的名字）问我：“可以写一篇中西方关于‘性’的评论文章吗？中国历史上的一些道德价值观，特别是跟性有关的，比如寡妇要守节，这些价值观念让她们失去自我，我甚至觉得像一个炼炉让她们的躯体化成了灰，失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本该有的意义”。
我说“性”的文章我有兴趣写，只是这样的观念听起来实在太老。当代90后总不会还这样吧？
自由回复：“除了性侵害案件之外，‘性’在中国各个层面的良性讨论都是一个话题禁忌。我对此倒是有不同看法，首先‘性’不应该是羞耻的，它是人体感官的一部分，应该是美好的，因为在正常的性关系当中你不能说自己在做着一件让人羞耻的事。我觉得只有改变了这种羞耻的看法才能更好地解决有关的社会问题，包括能赋予女性更多的权利。”
我查看了微信上的文章，看起来00后的性观念比较接近英国的状态。
过去20年，我个人的思想与身体状态，就如同被蚕茧裹紧的身体，一点一点打开，最后终于舒展，令自己轻松快乐。此文我主要描述我个人感受与观察到的英国状态。谈两个话题：1.性是为了什么？2.性行为的来源。
1.性是为什么？
如果没有社会与道德约束，性一定泛滥成灾，因为食与色，均是人的本能，生下来就会。饿了会觅食；性饥渴就要求偶。
我看到的英国，结婚前的性，无论男女，是自然随意，没有道德控制的。只有进入婚姻（即有了相互忠诚的契约）状态的人，才需要控制自己对伴侣以外的性欲，俗称“不出轨”。
同为女性，我对英国妇女只有羡慕，她们从一出生，就享受高度自由，包括性自由。例假是个普通名称，不用遮遮掩掩；经血也是正常之物，不脏；被强奸不是妇女的错，不用感到“肮脏或者丢人”。电视剧里的男女欢爱场面普通之极，男女同时主动，那个翻云覆雨，将性塑造成人间天上的美事。从未见过女性忸怩和假装不要。压根没有“放不开、羞耻”之感。我的英国女性朋友寻找伴侣的要求是：能turn me on（令我兴奋）。
但对于中国女性来说，享受性也许不容易。
来英国之前，我当时对性的概念就如同朋友上面所述的，封闭而保守。女人的性，是“给男人”，不能“吃亏”，总之与自己的快乐无关。现在回看，这多可怕，我们的身体是为男人服务的。这当然要“归功”于儒家教育。最近我们《中国历史读书会》读《鸿》时，张戎曾外祖母的三寸金莲、为人妾、低三下四没有地位、侍奉男人是唯一生活要义的描写，与女人身体只是为男人服务的观念相辅相成。中国妇女（尤其是1911年以前）自然而正常的性要求，不但没有受到过尊重和保护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压抑和控制。给寡妇立贞节牌坊可谓是极端之举——让一个女人活受罪，一辈子生活在性饥渴里。无性——反人性的举动——反而被社会赞颂。
不过当年我在中国时，并不觉得自己活得如此卑微与拘束。因为当身边所有的声音都统一时，我不知道寻找自己的快乐是我应有的权利。这也符合当时的教育，人活着是为了党和国家，不是为自己；就算是一度以挣钱为第一目标，那也是因为党需要你去挣钱。女人还多了个义务，为男人的生理需要而活。所以被压迫最惨的，是中国妇女。
21世纪前后，一些中国妇女的性还与地位升迁有关，很功利，或者叫卖身求荣，或者叫权色交易。但这事在中国至今似乎都是正当交易，甚至被人羡慕。1998年我进入某电视台时，就听闻“谁谁谁上了厅长的床”，或是“要想位置稳，如果没有当官的爹，那就得睡一个”。我一个没睡，也没有有权势的爹，下场自然不好，直接被从最光环的黄金时段直播综艺主持人的位置撤下，没有解释——领导不满意，还解释啥？
这是我2004年出国的最大诱因。电视台的美好前途没有了，只有出国还能看到一点前途。
这种权色交易在英国19世纪常见，当时英国女性没有投票权利，社会地位低下，与贵族睡觉成了向上攀爬的简易快速路径。但现实英国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力，令人惊讶地平等，平等得令人不敢相信，导致我需要花费十年的时间，来采访和撰写文章，以帮助自己理解为何在平等与公平议题上，英国能遥遥领先。这里女权主义很强劲，Me Too运动如火如荼。如同饿了太久，面对大量美食，无法一时吞咽，我曾经还一时跟不上那么快的节奏，因为那么多的权利一时不知如何消受。
2.性行为的来源
产生正常性欲的动力，来自于正常的性饥渴，或者遇见令人心动的异性/同性。但因为有了社会，有了权力，还有了男尊女卑，性行为的发生，有时来自于社会功利，与生理驱动无关。
基辛格曾说：“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。”这话他大概是几十年前说的，那时西方国家权力多掌握在男性手里，女权运动声势不强，令有权有势的男人认为可以不尊重女性意志，为所欲为。到了中国，还加上面子这一中华陋习，令男性自认为“我有钱有势，看上你是给你面子”。十年前，还听说“需要给官员送钱，官员才和送钱的妇女睡觉”。这样的极端，对女性是怎样的侮辱，男性权力又是怎样的霸道欺人？！
“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”的案例，几年前我们在某香港电视台观看到过无数次现场直播——某女主持人访问男性官员时，几乎每次都要脸红，都要面露羞涩，似乎被男嘉宾的权力魅力震慑。我很奇怪这样的访谈怎么期期都敢在大庭广众中播放。这位女主持人过去两年销声匿迹，不知去向。这是我们能够看到的“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”的悲剧之一。与权力男性睡觉成了向上爬的手段——与爱有关，也许无关，但功利成分很重是肯定的。责任不在这位女主持人，责任是社会的，是社会制度启发和纵容了这样的权色交易。
不过，“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”在英国已经过时了，男人如果还敢用权力来睡女人，那是疯了，等同于自杀。现在，英国权势男连女性的身体和四肢都不能随意触碰，话也不能随意说，更不要随口夸奖女性“漂亮”。总之，一个不小心的动作或者一句话，男性就有被贴上“性骚扰”标签的可能。
故此，英国男女间的性，已经回归正常状态：即使不是两情相悦，也是两厢情愿。权力胁迫的性已经极其罕见。
中国女性则远远还没有英国女性的性自由。因为仍然处于男尊女卑的社会，因为社会仍然高度不平等，女性向上的道路，大都由男性把握入场券。故此中国女性能否意识到自己对性的需求，如何满足自己的性需求，能否只为自己的感受寻找性快乐，是否敢拒绝男性上司的性要求，是否能对“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”做出反抗，这样的被英国社会视为正常之极的问题，对于中国女性可能都是新知识和挑战。
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吗？在中国也许是，在英国不是。解放妇女，首先要有平等自由的社会；而且钱与权不应被提倡为所有人追求的共同目标；还要打掉权势男的优越感。唯有如此，妇女的性，才能真正为了自己的快乐。
而海外女性华人对此的回答，我不确认，因为第一代大陆移民的观念往往在中西之间徘徊取舍，故此我最后的问题，留给英国以及身在西方国家的大陆华人女性回答——权力是最强大的春药吗？
（注：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。责编邮箱[email protected]）